执业的第三十一个年头,我坐在深夜的办公室,泡好一壶茶,点燃一支烟,望着玻璃幕墙外的高楼大厦灯光闪烁,城市街道车水马龙,不禁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初入律师行业时的种种。
1988年是我执业律师生涯的开始,执业次年恰逢《行政诉讼法》颁布,在我的印象里,它的诞生比《刑事诉讼法》晚了整整十年,比《民事诉讼法(试行)》晚了七年。若要谈及其意义,我想,这部姗姗来迟的法律,让“民告官”有了可依之据,为监督行政机关依法行使职权与维护公民合法权益提供了新的机制,也是中国在法制建设进程中迈出的重要一步。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法制建设取得了一些成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对国家的治理,对行政机关及有关公职人员的监督,更多地体现为人民当家做主的形式,这依赖于人民坚信的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
虽然民国时期初步建立了比较完善行政诉讼法律体系和比较专业的审判体系,但显然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共和国政治体制格格不入,故制定一部适合当下国情和未来发展的行政诉讼法律就成了一件亟待解决的事。
1978年改革开放后,特别是1982年《宪法》修改后,中国开启了法制时代,明确行政机关的权利与义务,行政机关是最高权力机关--全国人大的执行者。但如何监督行政机关、规范行政行为,除了政党、权力机关、检察机关以及社会组织和人民群众外,作为审判机关的人民法院对解决行政争议的行政诉讼纠纷无法可依,这显然与时代的发展不符。因此,中国在迈向民主法治的进程中需要《行政诉讼法》来充实和完善法制体系。
1轻柔时光,朦胧欢喜
大概是1982年的10月,我还是一个刚入学不久的法科生,于苏州大学秋意渐浓的午后翻开未读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试行)》,恰好看见“法律规定由人民法院审理的行政案件,适用本规定”,“行政案件”四个字由此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现在想来这短短的二十一个字,大概是在我研习法律的近四十载岁月中所见的行政诉讼法律制度的雏形。
大四时,我选修了杨海坤老师的行政法律课程,撰写的一篇小文章得到了杨老师的表扬,由此对行政法产生了兴趣。
2三尺讲台,激情岁月
大学毕业之初,我也走上三尺讲台,在高校当起了教书匠,负责教授的课程正是我学生时代感觉枯燥无味的《民事诉讼法》课程。与此同时,我对行政诉讼领域的研究仍颇感兴趣,故教授民诉课程之余,一直未放弃对行政领域的研究。
转行从事律师工作后,特别是担任行政机关的法律顾问后,有幸接触了大量行政案件,结合行政规章,在办案之余经常总结行政机关执法、处罚、执行等的要点和程序,同时将自己的心得体会与各部门单位分享。虽告别校园的三尺讲台,我却以另一种方式,在自己心爱的领域继续着传道授业解惑的事业,并乐此不疲。
3穿越凛冬,艰辛孤独
1990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正式施行。
那年冬天,我与师父一起代理了全市公安系统首例行政诉讼案件。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庭前严密的准备,庭审出色的表现,都让我这名涉世未深的年轻律师一度以为胜券在握,但奈何最后还是败诉了。
此后的数年,更深感虽然《行政诉讼法》出台了,但施行效果却并不佳,相较于审判机关与行政机关,律师在多数时候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的,承接行政诉讼需要勇气,面对行政诉讼的过程更需要勇气,我曾对行政机关在作出行政处罚后收集的证据提出异议,换来的却是法官的一句“你不懂法”,让人无言以对。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对行政诉讼的热爱,让我对承办行政案件满怀期待,但现实却并未给予我太多慈悲。执业后,再也没有人像大学时代的杨海坤老师那样给予我鼓励,那时的兴趣成了现在苦涩的负担,也无数次深切体会到《人间失格》中所述的“仅一夜之隔,我心竟判若两人”的心境。
法律这条路注定孤独,只是行政诉讼的律师走得倍加艰辛,也很难回忆清楚是什么让我在反复失望后仍坚持走到今天。沉思良久,或许是不甘心吧,好比深爱过一个人,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已经付出了所有,诸如你的时间,你的情绪,还有那些遗落在岁月的犄角旮旯里的全部,放弃容易,但又怎会真的舍得。所以,爱情与工作在很多时候是可以让人产生共鸣的。
4苦尽甘来,倍感欣慰
2014年11月1日、2017年6月27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两度修改、修正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行政诉讼的春天真正到了。
民告官这一亘古不变的难题,终于在今天得到了有效解决。而这一天的到来,却倾注了我将近整个执业生涯的等待。作为亲眼目睹《行政诉讼法》从无到有、再到逐步完善的一代律师,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清。值得肯定的是,在我们国家民主法治的进程中,留下了太多律师不忘初心的坚持,而未来社会的发展进步,亦需要新一代律师不改初心,砥砺前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蓦然回首,从1989到2019已经30年有余,它又一次证明了所谓光阴流转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看着此刻所里的年轻律师们,他们忙碌的身影和对法律事业的热爱、精益求精,总让我错觉地以为这就是昨天的自己,可岁月偏偏已经过去了30多年。
茶温的时候,掐灭手中的烟,收拾思绪继续开始手头的工作。虽然时至今日,法律也不总是能给我们想要的结果,但时间告诉我们,民主法治的进步需要每一代法律人的坚持与坚守,而我一生都在做这样一件事,也希望每一位年轻法律人能带着理想与信仰而来,奋战到最后一秒。